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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戚小草离开家的时候，其实将近春节了。

    她是和自己的爹大吵了一架，两个人彼此攻击对方没出息，一来二去的还是那么几句话，读不出书、赚不到钱，最后吵到谁都帮衬不了家里。自己的娘则缩着脖子躲在一边，不知道拉谁好，所以干脆自己的左手牵了右手，看见戚小草破口大骂地探头出来了，一张嘴就是别和你爹吵了，看见戚小草的爹举着扫帚一路乒乒乓乓地冲过来了，一张嘴就是别和娃吵了，结果两方都没有熄火。

    真正的熄火是两个人都肚子饿了。肠胃蠕动的咕咕声，像放学的晚钟、解放的号角、录音机的磁带到底的一声咔，将战火收束在两个房间里。

    这是中立派最大快人心的局面。小草妈赶紧去厨房加大了柴火，端出两碗蛋羹来，一碗先进了大房间，让爹消消气，另一碗又急急地进了小房间，让女儿放过自己。

    “我不跟他废话。”戚小草呼噜呼噜地喝了一大口，“我明天早上起来了就走。”

    “去哪儿？”

    “去哪儿都行，县城，大城市！我倒要瞧瞧，能有多不容易。”

    小草妈看着戚小草那张倔强的脸，不说话。怪她，把这闺女生成了这模样，要强。

    “你还小……”

    戚小草一口气喝到碗底只剩黏在晚上的残渣，然后转身掀了被子上床睡觉：

    “不说了，多说影响明天早起。”

    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，戚小草就起了。她从衣橱里打包了一些衣服，准备带走。最后要关上衣橱门的时候，那七彩布料天地里的一抹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那是一抹草绿。几年前路过县城的时候，她看见了，觉得喜欢。她把这衣服套在身上，从一层布拉起的更衣间里出来后，在镜子面前来来回回走了七八遍。

    县城的女店员认识她，笑着推销说，好看。

    她说，和你的名字一样，是小草的颜色。

    她说，这衣服就像为你量身定制的一样。

    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戚小草的心弦，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回头看向一起来的小草妈。两个人目光的交织之间，对方的眼神有点闪躲。

    “我要买下这件，妈。”

    最后如愿以偿。

    现在，这抹草绿，就像路边岩缝里冒出的青草尖一样，从戚小草的衣柜里探出了头。

    去县城的路只有一条，在村头搭公交到县城汽车站。如果要去大城市，那就得坐绿皮火车。戚小草扛着自己的大包小包行李，在公交车站找了个路边的墩子就坐下了。看着自己妈还站着，戚小草伸手拍了拍路边的另一个墩子：“妈，坐。”

    于是，小草妈也坐在了路边。

    “你爸还没起呢，现在回去还来得及。”

    戚小草摇摇头，坚定道：“不，我不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孩子，怎么这么倔……”她的话就那样卡在嗓子里。

    “我是你生的，我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？现在回去，才是丢了大脸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去跟你爸说。”

    “不许！”戚小草几乎要跳起来。

    这时候路的那边晨光里渐渐有车影开过来，戚小草顺势跳起来，朝车的方向招手。不多时，那辆老旧的公交车吱呀一声停在戚小草的面前。两大包行李搬上了车，戚小草就坐在空荡荡的车上跟小草妈说再见。

    她看见她的眼睛亮盈盈得像是蓄满了泪水。

    隔着那层厚实的玻璃窗，小草用口型对她说：

    “别哭了。我走了。照顾好自己。”